这是一整片鲜红色的土地,地上的土是血红血红的,上面长着大片大片的彼岸花,这种花通体都是鲜红色的,红得触目心惊,如火如血,原本的彼岸花或是有花无叶或是有叶无花,但在这里却全都是有花而无叶的,因此血红色成了这里的主色调,像是一块鲜红的地毯铺满了地面。
不远处是一些平缓却绵延到数里外的山丘,这些山丘上也长满了鲜红色的彼岸花,半轮如血残阳缓缓下沉,山间唯一的一条河也被映成了红色,一阵微风吹来,一整片彼岸花的花朵便左右晃动起来,就像是血浪,一切都是血红色,一切都沉浸于一片凄清之中,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这大片大片妖冶的红色。
在血一般的河底,男孩沉在水中,这里的河底没有一块石头,只有无数散落的彼岸花瓣,这些血红色的花瓣铺成了一张毯子,又好像铺成了一具棺材。
男孩没有呼吸,他的身体没有因为溺水而水肿,只是因为泡水时间太久而微微有些发白。
男孩的暗红色头发很长,几乎到了肩膀,略带惨白的脸色与背景的鲜红色有些格格不入,没有被身体压住的长发随着水流在水中漂荡着,像海底的水草。
惨淡的血色阳光从上面的水中透出来,照着男孩有些苍白的身体,也照亮了他的脸。
那张脸算得上清秀,可是此时早已面无血色,飘动的长发中,男孩微睁的眼睛若隐若现,那是一对早已黯淡了的金色眼睛,甚至已经变成了黄褐色。不同于一般死不瞑目的人的样子,他的表情要安详许多,微睁的眼中也没有包含着诸如愤怒不甘一类的情绪,只是无神,也只有无神,似乎只是在发呆。
风又来了,这次的风更大,无数的彼岸花瓣从地上被卷起,飞到高高的天空,许多的彼岸花瓣被吹到了河里,这些血红色的花瓣在血红色的河水上激起一小圈涟漪,可是下一个瞬间,奔涌而来的河水就淹没了那些涟漪,再看不见了,而那些彼岸花瓣也随波逐流,向远方飘去了。
偶有几片花瓣没有飘走,而是沉了下去,它们在照进水中的沉郁光芒的照耀下沉入水底,和那无数早已沉下来的花瓣混在一起,再找不到踪影。忽然一朵花瓣在水中左飘右飘地慢慢落了下来,恰巧落在了男孩的眼角。
那只黯淡无神的眼睛忽然动了,起初只是微微地一抖,但接着便忽然睁大,那朵花瓣因此也划过他的脸庞,落到了那彼岸花瓣织成的棺材上。
在几乎是暗赤交错的一片阴影中,两点淡淡的金色慢慢亮了起来,就像是黑暗中的孤灯,就像是深夜的烛火,就像是在无尽灰色之中的白点。
平静的水面上,忽然有一个气泡浮出水面,接着便伴随着清脆的声音破碎掉,荡起一大串的涟漪,一些本在河面上随着水流飘动而正好经过的鲜红色花瓣受到了涟漪的推动,有的被推上了岸,有的则离岸更近了一些。
河水仍然在流,气泡荡起的巨大涟漪,但最后还是被水流湮没了。
圣彼得堡旁,一户人家的小房子。
这里是一个有些窄小的房间,但光线很好,明亮的阳光从窗台透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摆在窗台的几朵白色玫瑰拉出长长的影子,阳光透过盛着玫瑰与水的玻璃杯,在灰白的墙壁上投射出五彩斑斓的画面,看起来颇有几分诗意。
屋外种着的一棵松树上,一只小鸟在唱着什么歌曲,婉转动听,欢快极了。
在小屋的门口,一个老妇人慢慢地躬下身子,满是皱纹的树皮一般的手抓住了装着温水的木盆的边沿,确定抓牢以后,她慢慢地直起身子,端着木盆,颤巍巍地往屋子里面走去,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干涩的老眼随着那水在盆里荡来荡去,唯恐水荡出盆子溅到地上。
转过自己小而破旧的房间,老妇人来到了另一个房间前,她站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用手肘顶了一下门,才走进房间里。
刚刚走进房间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靠着墙的破烂木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瓶,里面装着五花八门的药剂,有的装着什么液体,有的装着什么粉末,有的装着什么气体,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只是上面摆着的东西太多,老妇人总害怕这破烂的桌子会塌掉,那时候罪过就大了。
转过头去看另外一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铺暖炕,但因为现在是初夏,所以炕下没有放炭盆。在炕上躺着一个男孩,长得颇为清秀,头发也有点长了,如果不是发型乱糟糟的,看上去会很像女孩子。男孩的眼睛微闭着,就像只是在小憩。可是老妇人知道,他已经在这里昏迷了接近十天了。
老妇人轻轻走进房间,在暖炕的对面有两张椅子,倒是从别的地方带来的,一张椅子上堆着大堆大堆的文件,另一张椅子上则坐着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生得极美,但却不像那些祸国妖姬一般妖艳,而是像白莲花一般,那美是很单纯的美,没有那种看见第一眼就想与其发生关系的妖冶,只有见到第一面就想保护的柔弱与娇小,她有一头没过腰间的金色直发,白玉一般的皮肤,穿着一身婚纱一般的衣服,朦胧中的曲线更加显得迷人,让人从心底涌起一股温暖,但少女身材的曲线还没有凸显出来,似乎还没有发育的样子。
女孩的眉头微微皱着,她的脑袋在不断下沉又抬起,眼皮打着架,手中捧着一份打开的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老妇人也看不懂,她一步一步地走到男孩躺着的暖炕旁,放下了手中的木盆,就蹑手蹑脚地准备走出去。
“嗯......?老奶奶?是您么?”清脆的宛如铜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妇人转过头,看见女孩子已经醒了,正在擦眼睛,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像是海蓝色,又像是天蓝色,也像是冰蓝色,很美,那种纯净,用油画的颜料根本调不出来。
“呃,戴安娜小姐,您太抬举老身了,我这就出去......”老妇人说,接着便迅速退出门去,急匆匆地走了。
被叫做戴安娜的女孩看着老妇人离开的背影,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合上了手中的文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那张破旧的木桌边,从一大堆的瓶子中拿出一瓶装着金色粉末的玻璃瓶,接着走到炕的旁边,端起木盆放到炕上,然后把装着金色粉末的玻璃瓶上的瓶塞拔掉,接着微微倾斜瓶子,一点点的金色粉末从瓶口被倒了出来,这粉末落得速度有些慢,她可以看见一颗颗的金色颗粒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点点的飘着下降,最后落在木盆中的水里面。
金色颗粒一接触到水就没了踪影,木盆中的水一点一点地染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金色,但淡得几乎看不见,那金色在水中结成一条长长的光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迷离的光芒。
女孩从暖炕边的小凳子上拿起一条脏兮兮的毛巾,接着就转过身走到外面去了,不多时便提着已经洗干净了的毛巾走了回来。
她娇小的身体在炕上坐下来,然后小心地把毛巾放进水盆里,在水里用力拧了拧毛巾,然后把毛巾拿出来,白色的毛巾上,那淡淡的金色显得比较明显了,女孩翻身上炕,在不大的土炕上站直,然后轻轻地朝靠着墙躺着的男孩迈了两步,就来到了男孩身前。
女孩蹲了下来,看着男孩有些苍白的脸,眼中的担心之色毫不掩饰。
她伸手把盖住男孩上半身的被子掀开,男孩的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纯白色的长袖衫,上面有许多个暗红色的斑点,在胸口的左边,衣服被割出了一个足有两只手掌大的洞,上面是一道大得可怕的伤疤,虽然已经缝合,但仍然狰狞可怖,结成的痂凹凸不平,就像是一道深谷,透过尚未恢复的组织甚至可以看到下面的心脏在痉挛般地颤抖着。
看见男孩的样子,女孩的身体也同样在微微颤抖,她抓起毛巾,一次又一次,轻柔地擦拭着男孩的伤疤,不知为什么,男孩的伤疤上温度似乎很高,湿润的毛巾每次擦上伤疤,伤口上的水就很快蒸发了,只留下那淡淡的金色粉末,一点一点渗进了男孩的身体,白色的雾气升起来,渐渐弥漫了房间,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让小小的房间里笼罩上了一层迷蒙而梦幻的气氛。
“混蛋......”女孩轻轻地说,“你一定要醒啊......”她此时的声音变得有些中性了,光听声音,颇像个男孩。
寂静之中,晶亮的泪珠滚落而下。
漫山遍野的彼岸花之间,男孩走在这片血色之间,他披肩的金色长发上沾着很多鲜红色的彼岸花瓣,他身上穿着的青灰色长袍与散乱的暗红色长发一同被风吹起,他的胸口挂着一颗透明的菱形宝石,里面有很多驳杂不纯的淡蓝色颗粒,在如血残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皇冠,比起皇冠更像是一个过大的额饰,那皇冠不是黄金雕刻的,而是无数细密的透明水晶柱构架而成,太阳光照在上面,没有一点反光,光线像是进入了黑洞一般杳无音讯了。
男孩的脚迈得很慢,就像是在散步,风吹起的彼岸花瓣漫天飞舞。
最后,男孩的身体在一朵尚未绽放的彼岸花前停下,他璀璨的金色眼睛静静地凝视着那朵彼岸花的花蕾,细小的花梗支撑着不大的花托,在风中微微地颤抖着,无力而青涩。
男孩看了那朵花很久,他忽然抬起手,左手握拳轻轻套住右手修长的食指,接着拳头转动,然后松开,男孩的食指上顿时多出了一道口子,暗红色的血从口子里一点一点渗出来,凝聚成一颗小小的血珠,血珠的上半部分开始变得细长,最后再也留不住血珠,任由其滴落了下去。
一瞬间时间似乎变慢了,这滴鲜血的滴落仿佛跨越了一个世纪,风儿轻轻地吹,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在风中摇曳,像是群魔乱舞。
血珠落到了那朵花蕾上,暗红色覆盖了原本稚嫩的淡红色,血红慢慢地渗透进了尚未绽开的花瓣里面,溅出的小小血滴落在了鲜红的土地上,形成几个小小的斑点。
那朵彼岸花的花蕾忽然转了起来,与此同时,花瓣也随着慢慢绽开,但颜色比其他的彼岸花要深得多,而且那朵花也妖艳得多,就像是这彼岸花中的君王。
忽然,一阵大风又吹了过来,所有的彼岸花都转了起来,一切都是无声的,仿佛是幻觉,暗红从那朵彼岸花中扩散开来,所有的彼岸花在旋转中变成了暗红色,像血一样的红。
最后,暗红染红了漫山遍野的彼岸花,也染红了天边的最后一丝绯云,甚至染红了那条安静的河流,一切都变成了真正的暗红色,血色铺天盖地。
男孩走到河边,他抬起头,看着落下山前的最后一点残阳,表情仍然冰冷,金色的眼睛闪烁着,就像是在与夕阳的光芒抗衡着。
“该醒过来了吧,”男孩轻轻地说,声音那么冷漠,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血色的河水倒映着他的影子,在水面反射的残阳光芒之下,他的身影像是一把被战败的战士临死前插在地面上的断剑,那么孤独,而又那么刚强,那挺直的脊背,就像是想要撑起整个苍穹一般。
“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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